二、一线麻醉医生猝死事件频发
坐在我面前接受采访的这个80后姑娘,是安徽省某市的前数学教师徐慧。因为生完二宝只有数月,她看起来还有些微微发胖。不过,目前她没有心思在意这些,怎么更好地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下去,才是最主要的。
四年前,徐慧与麻醉医生吴辉相恋并结婚,日子过得平静幸福。2014年1月18日晚上7点,当徐慧从娘家赶回来和丈夫团聚时,却看到这样让她心痛的一幕:“他在床上歪着,牙咬着,上半身冰凉,冻得有点发紫,我刺激他,他也没反应。”徐慧急了,赶紧拨打120,急救人员赶来后,吴辉被确认死亡。 32岁的吴辉是安徽某医院麻醉科的骨干医生。他出生于普通农民家庭,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,为了供他上学,母亲常年在街边上卖韭菜盒子,兄弟姐妹圈都辍学打工。多年来,全家人把积蓄和精力,全部花在了吴辉一个人身上。他时,大女儿两岁,小女儿刚满两个月。如今,徐慧一个人,全天候地照顾两个孩子。
除了血脂有点高之外,吴辉生前没有任何疾病。一个身体健康的人,为何突然死亡?由于当时未做尸解,我们无法分析直接致死的原因。来自吴辉所在医院的工作量统计表显示:2014年1月17日晚至18日早晨的夜班里,他做了9台手术麻醉;而在此前一天的夜班里,做了15台。
15台---我反复统计,忍不住要问:“他怎么会这么玩儿命” 徐慧说:“没有办法---这个工作量基本算正常,平时也这样。他同事说过,他们有时候累得连药都掰不动。”
正常情况下,吴辉的工作时间安排应该是:周一二三四上白班,星期五上夜班,星期六上急诊白班。但是 1月16号下夜班之后,17号他又接着上了一个夜班。无论上白班还是上夜班,每天做七八台手术,对吴辉来说都是家常便饭。
徐慧继续回忆,“吴辉在家待的时间很少。除了上班做手术,就是回家补觉。睡醒了,床边放一本书,翻两眼,累了再睡,基本没有时间陪孩子。有时他还得学习搞研究,看他在电脑跟前坐着,两岁多的大宝会趴在他背上说,爸爸你陪我,猪八戒背媳妇。他呢,一手摸着鼠标,一手拖着孩子,糊弄孩子玩一玩儿---当住院总的时候,基本上一个星期不回家。孩子想爸爸,我就带她去医院看爸爸。在一起四五年了,他从来没有请过假,结婚的时候就请了两天。生孩子的时候,就陪了我一夜。我生完后,他都没来得及把我从产房里推出来。还是我自己走回来的。”
有时候累得厉害,吴辉会跟徐慧发脾气:“有一次跟我抱怨,这个工作确实没法干了!人家跑长途的四个小时还要休息一下,你看我们没明没夜连轴转---”
吴辉是所在医院的第一个研究生,也是第一个博士生,科室对他比较重视,排给他的也是高危手术居多。做这种手术,麻醉医生的心理压力非常大。
徐慧认为,长期过劳、心理压力大,是导致丈夫吴辉死亡的主要原因。 “还有,他从小的梦想就是穿个白大褂,很有职业荣誉感。但是麻醉医生是在幕后,在幕后穿个绿色衣服,还天天把脸蒙着。他觉得不像个医生,还怀疑是不是选错行了---”职业成就感低,价值感不足,似乎是很多麻醉医生都要面临的问题。
我采访徐慧时,他们的大女儿一直在旁边玩。孩子非常漂亮,大眼睛乌黑发亮,睫毛长而浓密。她出生的时候只有2斤,但是目前看起来,身高、发育和正常孩子无异。徐慧有时候会在微信朋友圈,发发大女儿的照片。她在第一次和我见面时就说,“我家大宝很漂亮呢。”我当时心里想,呵呵,每个妈妈都觉得自己孩子长得好看。等见着小家伙,真的被她迷住了。
吴辉家墙上,贴了不少东西,有喜字,有两口子的婚纱照,还有吴辉的遗像。 我看着缠了黑布的遗像,不免有些担忧:“孩子不会问爸爸去哪儿的问题吗?” 徐慧:“---那天到殡仪馆时,她也去了,看到里面有一个火化间,她就问他爸的领导,我爸爸哪儿去了?你把我爸爸推哪儿了?你怎么不还给我---然后我就抱着她走了。孩子现在不是很懂事,她只知道爸爸上学去了。她没有上学,很羡慕小朋友上学,她知道爸爸上学去挺自豪的。唉,从她出生,爸爸就没有正而八经陪过她几天。”
武卿:“你现在打算怎么办?带孩子是非常累人的---你一个人带俩孩子,也不能上班,没有生活来源。” 徐:“---走一步算一步吧。因为现在孩子小,也没有人能帮我带孩子,所以我现在只能,只能说是等两个孩子都大了,再出去工作 。”眼泪在徐慧的眼眶里打转,但是仅仅七八秒钟后,她就平静了:“我必须坚强。” “你觉得有什么遗憾吗?” “有---他在年前报了脱产博士,跟我说,考试时可以多请几天假,带着我跟大宝到广州玩一玩看一看,还说可以办签证到香港看一看---我说带不带二宝,他说二宝太小,就带大宝吧。”
来自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医师分会的数据显示:从2012年11月到2014年4月近一年半时间里,全国范围内,共爆出7起麻醉医生猝死事件(注:网上有11起、13起之说,此处数字为核实过的与过劳直接相关的死亡病例),死者的年龄段和吴辉一样,都在30岁左右,这引起了麻醉医学界的普遍关注。2014年10月24日,阜外医院麻醉科医生昌克勤,也倒在了工作岗位上。
麻醉医生分会现任副会长、北京同仁医院副院长李天佐说,相较于全国8万麻醉从业人员的总数,猝死者比例也许不算很高,但在如此集中的时间段里,频繁发生猝死事件且死者都年纪轻轻,以前还没有过。
麻醉医师分会第三任会长姚尚龙说,这些事情让他觉得非常震撼: “是否还有没报出来的猝死案例?确实我们不敢说;是不是基层还有哪些人员?也不好说。像麻醉科这种高强度工作,实际上是慢性死亡的过程。它对人的生理心理一些疾病的诱发,都会起到促发的作用。”
猝死事件的主角们,年龄大多在三十岁左右。他们正是成家立业有追求有发展的时候,也因此既有工作负担,也有生活负担,压力大于常人。麻醉医生周祥勇和《医学界》出品人陈奇锐在和记者聊天中,把这种三十岁左右的麻醉医生猝死频发的现象,叫做麻醉医生的“三十岁现象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