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ne night in Tacheng
One night in Beijing,陈升留下了许多情;One night in Tacheng,塔城的医护人员给我留下了许多崇敬。四月二十八日晚,来到新疆的第七天,听到三个感人的故事,上帝用七天创世纪,我在援疆的第七天受洗礼。晚上和麻醉科孙广平主任夜班备班,以他在医院三十二年的阅历,给我娓娓道来最近发生的三个小故事。肾内科一向以尿毒症的患者居多,很多患者依靠血液透析治疗维持生命,往往多年往返医院,对医护人员即依赖又挑剔,不过还好,没有出格的医疗纠纷。一日傍晚,肾内科的走廊里突然人生鼎沸,簇拥的家属用推车直接推进来一个患者,哈萨克族的患者和家属与维吾尔族的护士哈米达并不相识,哈米达一看患者状态,觉得不是很乐观,马上汇报值班医生,准备抢救,值班医生到场后,仔细询问患者病情,原来患者是裕民县的牧民,长期透析治疗,但是最近一周因为家庭琐事没有坚持治疗,中午突然意识模糊,家属并未在意,傍晚时分呼之不应,才驱车来到塔城地区人民医院,其实没有生命体征已经很长时间了。医生解释了患者的情况,告诉家属,料理好后事。家属纷纷表示不满,驱车一个小时,就是来抢救的,为什么不组织一下抢救,医生解释,患者呼吸、心跳停止已经很长时间了,实在是无力回天。双方僵持着,都不退让,哈米达把主治医生叫到一边,红着眼圈说,“我们即使不抢救,也让他在病房了躺一会儿吧,他远道而来,我们哪怕就是让他歇歇脚也行”。哈萨克族患者的女儿听见了对话,抱着哈米达失声痛哭。还沉浸在第一个故事里无法自拔时,孙主任的电话响了,是ICU的主任孟玉兰打过来的,详细询问手外伤清创缝合的费用是多少,孙主任一一解答,告知总的费用要三百元多一点,紧接着就问,孟主任,你问这个干什么?孟主任道出了事情的原委。她刚刚开完院周会,冒着大雨往外走,被一个蒙古族的小伙子拦住了,小伙子手外伤,汉语还不是特别流利,就一个人来就医,只带了三百元,让孟主任给他指点一下在什么地方交费。孟主任了解了情况,就让小伙子自己先到手术室,她冒着大雨亲自去给小伙子交了手术费。小伙子的清创缝合正在进行,孙主任又介绍了当天下午的一个病例。女患,39岁,坐摩托车回家,途中发生车祸,当时枕部着地,受伤30分钟就赶到医院,送进医院已经昏迷,一侧瞳孔散大,头部CT提示,弥漫性脑肿胀,双侧脑挫裂伤,脑干损伤,中线向一侧偏移。神经外科医生看过CT片子,征求了援疆医生车东方教授的意见后,立即决定手术,患者没有任何其他的检查就推进了手术室,麻醉科值班医生张莉评估后汇报孙主任,立即全麻诱导,开放患者气道,30分钟内手术得以实施。患者的家属是达斡尔族,不懂汉语,仅仅在术前郑重地按了一个手印。 回想起我们在发达城市大医院的医患关系和生活节奏,我觉得这次为期一年的援疆工作,与其说是我们把大学附属医院先进的医疗技术带给边疆的人民,不如说是对我们所有援疆医生的一次洗礼,塔城原生态的医患关系,正如塔城清新的空气一样,不仅洗涤着我们的肺脏,更加进化着我们的灵魂。
Lost in translation (Tacheng)
初次来到一个城市,走出机场,我都愿意停留几分钟,深呼吸,感受一下这个城市的气息,正如«闻香识女人»里的阿尔·帕西诺,每个女人都有不同的气息,城市也一样。遇到不同的女人让你砰然心动是不需要理由的,城市不一样,总需要有一个理由让你留下来。如果说非要说明,我曾经刹那间想要留下来了却残生的理由,那就是这个城市的气息,深吸一口,沁人心脾。目前为止,我一生中经历过的这样的女人有三个:美国洛杉矶、土耳其安塔利亚和中国塔城。在美国洛杉矶做访问学者的一年,通过同事引荐,有幸住到犹太裔美国心理医生Bella Schimmel Desser的家里,帮助她照顾一院子的花花草草。当年Bella八十有三,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,周一出心理门诊,周二读书俱乐部,周三残障儿童中心做义工,周四心理医生俱乐部,周五戏剧欣赏。每天一早出门,晚上很晚才回来。我的生活安排倒是规律,手术室,实验室,回家,做饭,吃饭,散步,相比之下,她更像是忙忙碌碌的年轻人,我仿佛退休宅在家里的老年人。相处的时间长了,渐渐明白,支撑她八十岁身躯还活力四射的是饱经沧桑、热爱大自然的强大内心。Bella是虔诚的犹太教教徒,身边好多华人信奉基督教,但以我粗浅的宗教知识知道,在耶和华究竟是否真正的上帝的问题上,两派意见无法统一,相互不能说服。至今还清晰的记得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,我在院子里浇花,Bella走过来,我很郑重地问她,到底她心目当中谁是真正的上帝,Bella笑了笑,嚼着她嘴里的干面包,就像以往回答所有患有心理疾患的病人的问题一样,安慰我说:“God is the nature.”安塔利亚始建于公元前2世纪,经历过波斯人、罗马人和奥斯曼人的统治,历史悠久,是土耳其南海岸最大的城市。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。其一,柏吉古城里的浴池。古城南侧浴场至今还能感受到当年罗马人的洗浴文化,地下排水系统非常发达,浴场中的冷热水循环系统简洁实用,工艺就是今天看起来也不落后,站在浴场中央,还能感受都当年熙熙攘攘的罗马人出海归来,走进热气腾腾的家乡浴场,一洗远洋的疲劳和惊慌。这一点和沈阳人有些类似。其二,蓝眼睛的传说。土耳其人的护身符是著名的蓝眼睛,传说女巫美杜莎有一双邪恶的蓝眼睛,看到的东西瞬间石化。我相信美女导游卡蒂莎至今也不明白,每次她讲解完用征询的眼神问我是否还有问题时,我总是逃避开了,因为我担心看了那么美丽的眼睛会瞬间石化。中国新疆塔城,北丝绸之路上的千年古镇,我就住在著名的红楼旁边,依稀能够感觉得到1914年红楼刚刚建成时,俄罗斯商人载歌载舞的场景。这三个城市给我的感受都一样:空气好,阳光普照,美食,民心淳朴,人工贵,说的什么都听不懂。如果一直都沉浸在对美好事物的回忆里,生活该有多美好,好吧,其实病魔不是女巫,他一直都在。女患儿,出生2小时,于2016年5月5日14时06分入院。查体:体温36.1°C,脉搏131次/分,呼吸42次/分,体重2.7公斤。发育正常,营养一般,全身皮肤黏膜青紫,口唇发绀,出现呼气呻吟,吸气性三凹症,呼吸急促,哭声可,头颅正型,前囟平软,声音正常。颈部对称,无抵抗感,无强直。呼吸运动对称,肋间隙正常。双肺呼吸音粗,未闻及湿性啰音,未闻及胸膜摩擦音,无呼气延长。心率131 次/分,心律齐,心音低钝,未闻及额外心音,腹部平坦,对称,脐部包扎完整,未见渗血。肝脏未触及,肝浊音界存在。肠鸣音正常。四肢冰凉,发绀。四肢肌张力差。原始反射引出不完全。援疆医生新生儿科乔琳博士于5月4日刚刚调试好呼吸机,就接到这个女患儿,孩子要想得救,只有上呼吸机治疗,而在当地医院,从来没有开展过。只能常规对症治疗。5月6日,患儿病情进一步恶化,新生儿科组织全院会诊,援疆医疗队金元哲书记总结发言,从诊断的角度,目前患儿无法挪动,唯一的诊断工具只有床头胸片,无法明确是否患有先心病,从治疗的角度,呼吸机治疗从未开展过,设备,人员匮乏,建议家属紧急转院。乔琳博士补充说,呼吸机治疗可以开展,但是要有人能够留置一个动脉导管,因为孩子一天要采血七次,股动脉已经快要被穿刺针毁掉了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,这时候我才明白全院会诊为什么要请麻醉医生,我拒绝了,没有超声引导,我找不到股动脉,不要说置管了。5月6日晚,患儿病情进一步恶化,家属拒绝转院,乔琳医生半夜紧急抢救性气管插管,上呼吸机。5月7日一早,我在公园里晨跑,微信提示,乔琳医生在援疆医生群里发了几个无助的表情。我呼吸着塔城新鲜的空气,有些愧疚,觉得塔城人有理由享受到沈阳人一样麻醉服务。我回复她,如果有床旁超生,我可以试试给患儿股动脉置管。同时请示麻醉科主任,能否让我试试,三次机会,如果不行就放弃,因为她的股动脉实在太细小了,主任全力支持。超声借到了,但是和沈阳的截然不同,超声科主任亲自协助定位,第一针失败了,动脉很清楚,穿刺有回血,无法置管。第二针换用当地医院黄色24G静脉留置针,穿刺有回血,置管打折。第三针我决定还用我带来的22G蓝色动静脉留置针,所有人都在默默注视着我,我心理默念“God is the nature.”,其实更希望卡蒂莎深情地对视,瞬间石化。定位,摒气,穿刺,回血,退芯,置管,鲜血喷涌而出。5月12日患儿脱机,我去拔出股动脉置管,她用纤细的小手用力地推我,她活过来了。4月26日第一天入科,麻醉科孙广平主任让我自我介绍下,我说,这一年,哪怕只有一个患者因为我的到来而得救,那这一年的援疆就是值得的。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,如此的小,那么的轻。闲来无事,喜欢爬到洛杉矶Hollywood 标志的后面,鸟瞰整个洛杉矶,喜欢在安塔利亚地中海的海边散步,更喜欢在塔城的文化广场晒太阳,什么也不想,喝喝舌尖上中国推荐的酸梅汤。稿子写完,按下发送键,发给跟我相处时间最长的女人,五分钟后回复:“她们都是阿修罗,我们就是边地生。”